Friday, April 24, 2020

深深的腳印


我在得知小圓的不尋常後,放棄了上班就業的選項,成為全母職。其主要原因,就是她是個非常難帶的孩子,無法托人(會被打吧!)也不放心幼兒園(會被恨吧!)兩歲多時因為想要她有機會和其他小孩相處,短短放在教會學校兩個半小時,據說全程她都趴在老師身上大哭,畏懼所有事,驚惶失措,像一隻害怕又無依的無尾熊。

於是就帶回來了,回到家裡,找到醫生,治療師,找到肯讓她去上課的體操館,找到可以在家和她一起做的事情(雖然不好找!)使我的母職生涯看似不那麼艱難。

但其實是難的,一步一步走得回頭就能看見深深的腳印,一頁並不苦的辛酸血淚史,其間許多溫暖甜蜜的小事,有些更像一部笑話集,而在之中,女兒努力的,漸漸的,長大了。

我在小圓國中之後才又進入職場,之中有某個相談甚歡的工作,道再見後,回家的路上接到學校打電話來敦請我立刻去接不乖的孩子。一時之間,好像神啟,我打消了找個好工作的念頭,決定做個兼職就好。

決定後的第一份工作,是特教班助教。

我的第一批學生裡,有個小孩叫做亞歷。

亞歷是個非常可怕的非裔小孩,見到他的第一天,這孩子就上演了全本大失控,踢,打,哭嚎,把自己的衣服脫個精光,咀咒教室裡每一個人。我後來知道亞歷是吸毒媽媽生下的吸毒小孩,由祖母帶大,是個尚未確診但動個不停的特殊生。

學校很快做出了處置,在教室對面空出一個小房間,若亞歷再脫衣服,就帶到單間耗到他恍如一夢的想起失控前的規矩,然後一步步帶著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回來。至於其他問題,也由奬勵好行為開始,讓他理解環境,引導他成為班上的一份子。

這些幾句話就說完的過程,其實耗日甚長,費力甚大,亞歷在快要一學期後,爆怒時才不再脫掉衣服,改以推打桌椅表達他怨苦的一顆心。這仍然失控的行為成為我們幾個正副老師私下交換的慶祝眼神,一定,一定會更好的。

我以為特教老師,特殊孩子的父母,是永遠不會對孩子絶望的一群人,因為他們看到的過程太多。那些看似弱的,劣的,不受教的,在他們眼裡都只是某個孩子。某個雖不是揮揮仙棒就能變好,但仍然打心底希望你愛他鼓勵他教導他的孩子,只是那眼神並不光亮,需要耐心方能看見。一旦你相信,他必定盡力做到他能做的,不論有多困難,多渺茫。

一個學期之後,我因為轉職,離開了我的第一班學生,然後收到了此生最大的一封卡片,小孩以有限的字彙,不太熟的造句,不太理解世事的記憶,寫下感謝我的事情。有些出乎我意料,是一些我都不記得的小事。比如我在下校車時等了她;陪他一起數代幣(其實是教數學)之類的小事。

我在數年之後又見到亞歷,那時他已經小學二年級了。

祖母把他打理的很整齊,所以當看到這個子高高,穿著美國小學生幾乎不穿的襯衫,滿臉笑容的孩子時,我花了數分鐘才喊出他的名字。

見到你好高興呀,我說。
因為亞歷已經變成一個眼睛明亮的小孩了。

自己放背包,自己交作業,自己找到位置坐好,呼喚他的時候會回頭,慢下正在跑的步子。

幾年前一不慎沒牽好他的手,就立刻衝向不知何方的亞歷,現在居然會帶隊走了,委實讓我小小吃了一驚。

我想驚訝我的是孩子讓我感受到的希望吧面對特殊兒,我以為最困難的,是在惡中看到善的過程,不只是社會上的善,還有在孩子失控的時候,生活艱辛的時候,看到善的過程,你得在惡中看到善,在善中看到夢,在尋夢的過程中,看到希望與未來

如此我們的亞歷與小圓才能夠不枉此生的長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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